预售阶段票房就位列前三甲的电影《热辣滚烫》,截至本文发稿时,正以6.8亿元的票房领跑春节档。在2021年的新春同档期,演员贾玲曾凭借导演处女作《你好,李焕英》创下了票房奇迹。暌违影坛三年之久,她在《热辣滚烫》中的华丽转身,无疑是戏里戏外最大的焦点。
都说万事开头难,可“头”若开得太好,第二部作品如何再开生面?是作为导演的贾玲今次要给出的答案。而选择雷佳音担纲主演,自然也有这层考量在。片中他饰演的昊坤,不仅是让贾玲饰演的乐莹走进健身房的那个人,更是一个在情感上给后者重击,继而促成女主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痛彻心扉,决心用拳击健身洗心革面,最终在擂台之上成就了更好的自己。
日前在北京,雷佳音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。他谈了此次出演《热辣滚烫》的前前后后,也谈了自己在四十岁后的“惑”与“不惑”。
雷佳音:缘起就是导演给我打电线年的时候,贾玲导演给我发消息,“雷子,干嘛呢?”我说这阵子闲着呢,然后她电话就来了,我在阳台上接的,说要拍部电影,想请我来当主演。
当时我正在家休息,那会儿就是不想工作,要是按照往常的工作节奏,我那会儿肯定在戏上呢,当年找我,时间肯定已经约出去了,但那时恰好是个空档。
她告诉我说,这次要演个拳击教练,得打拳。后来听说,她当时是在开策划会,大家商量昊坤这个角色让谁来出演,结果就想到了我,导演当即就给我来了电话。
雷佳音:贾玲导演的电影有自己的语境。包括我前期练拳击,我是真流汗,完全是按照一个拳击运动员的标准在训练,每天撸铁,同教练比划拳法,教练一拳过来,挨在身上即便戴着护具也是生疼,就忘了贾玲导演的这部电影是个喜剧。等到一开机的时候,我才发现这是个喜剧(笑)。
在昊坤这个角色上,打开人物有时候是粗线条的,我确实在理解和表达上同导演沟通了很长时间。但我在进组前就告诫自己,无论怎么样,我都听导演的,因为贾玲擅长搞喜剧,人家第一部电影(《你好,李焕英》)就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功,还成就了一位金鸡奖影后(张小斐)。所以这次我就想,一定是我向导演迈步,她怎么说,我就怎么演bd半岛官网。
澎湃新闻:贾玲导演这次也是主演,她在电影中呈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面貌,一开始是个懒散的形象,之后通过训练完全达到了一个运动员的体型,这前后是不是要有多轮拍摄?
雷佳音:《热辣滚烫》前后拍了五个阶段,她瘦下来之前,我去了一次片场,拍摄了一段时间。2023年,等她瘦下来之后,我又回到片场拍摄,但最后那场乐莹要上场比赛的戏份时,导演遇到了创作上的瓶颈,她需要斟酌这场重头戏到底要怎么去拍,之后就又回去了一趟。所以我前前后后,是三次进组拍摄。
澎湃新闻:贾玲这次既是导演又是主演。同是演员同行,你这次又几乎全程在片场,谈谈自己的观察和感受?
雷佳音:首先就是觉得她拍戏的时候很专注,非常抠细节。你比方说,我们原来演戏,都是把大致的台词背下来,然后在现场说意思、说感觉。在片场开机拍摄,要把第一次的感觉碰撞出来,有些东西不是事先商量出来的。但这次的工作方式,导演对台词里的一个字,甚至是“了、呢、呵”这些语气词加或不加,都会反复斟酌,力求准确。包括在角色形象上,她也会把我向她把握的方向上引领。
澎湃新闻:为了演绎好昊坤这个健身教练的角色,你是不是也会去健身房体验生活,健身房的人际关系怎么去演绎?同时,你为了角色,据说进行了两个半月的体能训练,进组前体重是多少?拍摄期间体重是多少?谈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。
雷佳音:训练前,我是一百五十多斤,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,我的体重是一百六十多斤,练得更壮实了。当时给我找的王教练可不得了,是中国拳击协会推荐过来的。王教练是位老先生,浑身都是腱子肉,平日他还带国家队,也在大学教书,退役后还曾做过国际裁判,吹过奥运会的比赛。
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,是约在我家楼下。我就想先看看他的面相,要是合眼缘呢,我就把他领上楼,咱们在家里聊bd半岛官网,要是不成,咱们就去咖啡馆聊。结果一见面,可能是王教练之前做过裁判,往那一站就一身正气,脸上就写着“公平、公正”四个字。我后来跟这位教练处得特别好,前阵子还一起吃饭呢。
雷佳音:非常专业系统。咱们就说影视圈里也有武行教练,他们懂拍戏,教你是教功架,教你如何在镜头前像一个练家子。但王教练不是教姿势,第一堂课就是给我一个网球,拍球、抓球,练手眼身法步的节奏,完全是从实战出发。
打个比方,王教练就像是少林寺的扫地僧,让我在“挑水、劈柴”的过程中,领悟到拳击的步伐和出拳。比如打拳,你的两只手为什么要放在这(双手一前一后,作势在胸前)?这是从实战总结出来的攻守要领。
所以我学到了很多真把式,练了两个多月,然后开机进组时,我就跟贾玲导演说,你未来这一年就跟他练吧,他有真功夫。王教练后来全程跟组,他也是贾玲的拳击教练,当然,玲姐身边还有一组健身塑形的教练,但她的拳击招式也是跟王教练学的。
澎湃新闻:2023年你再次进组,看到贾玲瘦下来,面对这种巨大的反差,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样的?
其实在她减重的过程中,我也问过王教练,他曾告诉我,贾玲遇到了瓶颈,让我没事多鼓励她。你想吧,她从两百多斤往下减,肯定会遇到瓶颈期,可能一开始减脂效果挺明显,但到了一个阶段,她怎么练就是不瘦,必须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见效。
这个过程中,我和贾玲也有交流,时不时的,她也会给我发一些训练的照片。但等我真见到她瘦成那样的时候,真是说不出话,唉,就是想哭。因为你想好的那些语汇,“牛啊,真厉害啊!”这些形容词都配不上她的付出和努力,可你要再找些更狠的词儿,又觉得是鸡汤洒了一地,所以真是愣在那儿了,哎呀,哎呀呀,不知道说什么是好。
这种情绪也代入了我饰演的昊坤身上,戏里昊坤和乐莹也有在她瘦身后的照面,昊坤的表现是逃跑,不敢再面对乐莹。
澎湃新闻:有一场戏是,作为健身房的种子拳击手被刷下来,昊坤和乐莹在餐馆买醉——能聊聊这场戏的拍摄过程吗?这场戏是在喝了酒后拍的吗?
雷佳音:我记不大清了,这场戏的大状态肯定是我演出来的。那个醉态得是喝了八两白酒的感觉,但我肯定是清醒地到了现场,现场摆着的啤酒不管是真啤酒还是茶水吧,靠现场喝肯定出不来这感觉,就是靠平时大量的生活经验堆积出来的(笑)。
澎湃新闻:你怎么定义片中乐莹和昊坤间的关系?我个人觉得,你这次在处理两人的情感戏份时,不管是两人间的走近,还是这段感情无果而终,你的演绎都是收着演的。这是导演的要求,还是你的选择?
雷佳音:怎么说呢,昊坤和乐莹走近的缘由是请她办卡,但按照我的理解,昊坤是不忍心让乐莹办卡的。我们都明白办卡是健身房的一种套路,而片中他们两个走到一起,包括昊坤后来住在乐莹家里,是互相间有了一点朦胧的情愫,是芸芸众生中,两颗坠落的心灵有所碰撞。让乐莹办卡,昊坤的内心是挣扎的。
但现场拍的时候,按照导演的要求,这段感情里昊坤是被动的,而且是在喜剧的桥段下去表现。创作方法有很多种,我这次也是主要来学习的。《热辣滚烫》是贾玲导演带着自己的团队,一帮专业搞喜剧的人做出来的,还是要尊重导演的设计。
澎湃新闻:你已经是连续两年征战春节档了,去年《满江红》中你出演真假秦桧,特别是片尾把一首《满江红》诵读的豪气干云,谈谈那次的发力点和这次饰演昊坤有什么不同?
雷佳音:在我看来,敢来春节档的电影都有两把刷子,都有独到的优势在。在《满江红》里演秦桧,确实之前也没想到艺谋导演会让我出演这个角色。但我自己也想突破,想碰到这样的角色。
演员演一个角色,其实演之前并不知道成功与否,都是拿经验去判断。但这就有个问题,你跳脱不了过往的经验,怎么能进步呢?进步永远是在经验之外取得的。
接到秦桧这个角色时我很兴奋,剧本把这个角色写成了那样,你会知道跟着角色走,会引领我到另外一个新的地方,这种未知伴随着危险,因为你之前从来没去过。
雷佳音:没错,但好在这回我在《热辣滚烫》里的压力没那么大,我们这次有“王牌”(笑)。我起到的作用,就是为咱这部电影添砖加瓦就好。在片场,和导演一起演戏很微妙的地方在于,她要不是导演怎么着都好说,“玲姐,你看我这么演怎么样?”但这次我同她演戏,演着演着她会跳出来,“雷子,你看能不能这样?”我突然就觉得,哦,她是导演,我得听她的。
澎湃新闻:之前你在喜爱你的观众口中有许多花名,其中一个就是喊你“前夫哥”,这得源于你在《我的前半生》中饰演陈俊生,这原本是个不太讨喜的形象,被描述为一个出轨且抛妻弃子的渣男,和这次昊坤的形象有相似之处,但你却有本事让观众从对角色的负面情绪中抽离出来,进而喜欢上你这位演员。“不招人恨”的本事,是怎么长在你身上的?
澎湃新闻:也恨不起来吧。另外你这次的表演和之前在银幕、屏幕上处理男女恋情的方式也不太一样。
雷佳音:所以还是要看观众怎么理解这件事。我是觉得理解这类角色蛮重要的一点是,演员如何让观众感觉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人生来必定会犯错误,人不断成长,就是不断修正自己的过程。经常有人会说,如果让你重来一遍,你会怎么活?你会把之前犯过的错误都修补掉吗?在我,一定会把之前的错误修补了,但还是会犯一些新的错误,因为人不是机器,人生也没有设定好的程序。所以我在遇到这类角色时,会努力向大家传递一种信息,就是他首先是个人,我不会照着某种脸谱化的形象去演绎他。
澎湃新闻:在我看来,你身上带有东北人雅痞的特质。在你身上是不是东北人+上海人的特质起了化学反应?
雷佳音:这是肯定的。我作为一个东北人,东北人讲话,你得能“拿事儿”啊。我从小受的教育是,见着人,你得会打招呼。你不敢说话那能行吗?从小就这么教育你。所以在东北,有好的一方面,就是人跟人照面都特别亲近。
我长到19岁,刚到上海的时候其实并不适应,发现这儿的人吧,自己把自己那摊事儿管得都挺好,但人和人之间好像不那么亲切。后来在上海生活的时间长了,我慢慢就感受到这座城市讲究边界感,讲究公序良俗和社会契约。
这些年,我会把两个地方的优点都吸收一点,所以在我身上有时候也会体现出这两种特质。比如我在上海,还是特别像一东北人;一回东北吧,亲戚朋友又觉得你怎么像个南方人了(笑)。
澎湃新闻:除了“喜剧”,在你身上还有“戏剧”的烙印。2006年从上戏毕业就进入到上海线年,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戏剧舞台上度过,那段时期你参演了何念执导的《21克拉》,以及美国经典电影改编的《十二怒汉》。谈谈话剧舞台对你后来拍电影和电视剧的影响。
雷佳音:话剧、电影和电视剧,完全是三件不同的事儿。我在上海戏剧学院,包括之前在艺校,所谓学表演,都是教我怎么演戏剧的。后来怎么去演电视剧和电影,其实是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,没人教过。
最近这些年,我有个感触,就是电视剧在发展,慢慢地在制作和表演上同电影越来越像了。原来电视剧的表演主要是靠语言来表述,推进剧情。但现在,你看《漫长的季节》,包括海外一些网剧,跟电影的差别越来越小了。
而话剧始终是另外一种表达,就是我站在舞台上,观众来看我掌控一切。这里面根本的区别在于,打个比方,我在舞台上演一个厨子,观众就是来看我表演的,可以夸张。但在影像中,如果观众看出来我是在扮演一个厨子,那我就废掉了,我必须得是那个人才行。
澎湃新闻:十多年没上舞台,还会怀念吗?去年,你的大学室友,演员刘辉还在北京人艺出演了新版的《足球俱乐部》,你没事会来首都剧场看戏吗?
雷佳音:说实话,我现在不敢演话剧。刘辉是我的大学室友,我们俩上学的时候关系特好,毕业后他去了人艺。因为我不在北京生活,后来忙起来也没时间再进北京的剧场。坦白讲,我在话剧舞台上摸爬滚打了五六年,并没有做出什么突出的成绩,也没得过什么奖。
演话剧的时候,涉及即兴表演、即兴创作。我和郭京飞,我们几个演员当年经常泡在排练厅,都不回家。编剧写了一场戏,我们看完就演,排了一天觉得不行就废掉,第二天重写重排,就是反复排练反复推翻。它有一个量的积累,量变到一定时候就会有一个质的飞跃,这话说起来是老生常谈了,可事实就是如此。
我们以前演线多天在舞台上。可能白天排的是一部新戏,晚上演出的是一部老戏。经常是这样的状态,让我一上了舞台自然而然就能调整到那种表演的状态。可天天演呢,势必也会觉得无聊,虽然我们都说剧场是鲜活的艺术,是“现场直播”,观众来看戏,一百场戏,每一场戏都不会完全重样。但对于演员而言,台词是不会变的,反复重复就会觉得无聊,这时候我们就会“扯淡”。比如我和郭京飞演戏的时候,可能对方突然就会冒出一句词儿,剧本里没有的词儿,是我们间彼此明白的梗,观众也看不出来,那你就得马上给接起来。
那时演喜剧比较多,如此天天给对方“下绊儿”,在逗乐观众的同时,也让自己找到表演的快感。我们那时经常在上台前互相叫阵,“今天台上见啊,你可别笑啊!”“行,台上见!”所以慢慢就把自己即兴表演的本事给训练出来了。
另外,演出的时候,也会出现一些舞台事故,比如有的演员误场了,大家伙不能在台上干等着,你得会救场,帮他缝一腿儿,没话找话还不能让观众看出来,这种实战的状态确实很磨练演员。
澎湃新闻:去年对于你而言,也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,四十不惑。我很想知道现在看待人生和事业,你还有什么“惑”的吗?
雷佳音:作为演员,我在四十岁能做到的“不惑”,是我已经认识到在专业上,我还远远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,还能更好。就说业内的前辈,我非常敬佩李雪健老师、王学圻老师,他们到了六七十岁还能有这么好的表演状态,演绎角色那么精到。
不惑的点在于,我现在知道着急也没用,得“大梦想、小步伐”,一步步去靠近心中的目标和向往。而“惑”呢,是我在求知的路上,一定会有各式各样的疑问、疑难,只要你想进步、想突破,就必然要面对新的问题,但我现在很清楚,这只能靠时间去打开。不会再去想什么“开天眼”,能一通百通。
雷佳音:现在接到剧本后,我妈看得比较多。她以前是学中文的,中文系毕业。虽然她不是干演员这行的,但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,她怎么看这部戏,比如故事讲得好不好,我这个角色有没有意思,我也会听取她的意见。
一般而言,电影剧本都比较短,我两仨小时就看完了,有时候也不给妈妈看了。接到那些大几十集的电视剧,我一般都会给她先看。她看个几集就会给我个意见,剧情上有没有bug,也会顺带把故事的发展复述给我。
雷佳音:我现在没有太想这个问题,就是等待吧。演员都是被动的,有些角色我想去尝试,也得看人家是不是给我这个机会。演了这么多年戏,我现在想去演一些奇奇怪怪的角色,我这人天性好玩儿,也喜欢那些好玩儿的角色。以前梨园行就有票友,看戏看得入迷,就有了戏瘾。虽然我是职业演员,但我还是觉得,不能单纯就把演戏当成工作,只有找到表演的乐趣,你才能把他演好,进而去感染到观众。
这些年,我演了秦桧,也在《绣春刀2》里演了裴纶,这些角色一看剧本就有指向性,能领着你,往你之前没有到过地方走。能把这样的角色拿下来,就会觉得对自己有所滋养。就是你雷佳音之前完全挨不着边儿的经历、性格,好像演了这个角色后,我也经历了一遍。再比如《人世间》里的周秉昆,我演的时候就很有感触,秉昆对他哥们儿们那么好,你雷佳音在生活中能不能做到?角色就是这样在滋养你,会让我去健全自己,成为一个更理想的自己。